导语：受疫情影响，6月13日，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暂时休市，进行全面的卫生整治和环境消杀。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鲜活农产品都经由农产品批发市场流通，各国都是如何做监管的？
北京疫情突变，新发地批发市场和三文鱼成焦点
在连续56天无新增病例后，北京新冠肺炎疫情形势突变。数十个新增确诊病例相关性指向了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并且在分割三文鱼案板上发现了新冠病毒。
根据官方通报，在对1940名市场从业人员主动筛查核酸检测中，在新发地采集的517件样品中，有45人咽拭子阳性，另在海淀一农贸市场中发现1例阳性，是新发地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
6月12日，市、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在全市农贸批发市场、大型超市等排查，采集海鲜、肉类等食品及外环境涂抹标本5424份，完成新冠病毒核酸检测，新发地市场发现40件环境阳性样本，其余农贸批发市场、大型超市均为阴性。
新发地市场发现的40件环境阳性样本，“有的来自三文鱼案板，有的不是。”北京市卫生健康委新闻发言人高小俊回应《中国新闻周刊》说。
专家说，三文鱼这样的海鲜不大可能成为新冠病毒的中间宿主，即便最终证实新发地市场的疫情与三文鱼有关，也更可能是三文鱼在养殖、运输、销售等环节中“沾上”了病毒，而非鱼自己“感染”了病毒。但是暴露了三文鱼这类初级农产品在批发市场中的监管盲区。
“新发地”休市，发现农产品批发市场监管盲区
6月13日凌晨3时起，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暂时休市，将进行全面的卫生整治和环境消杀。
据新发地官网介绍，该市场承担了北京80%以上的农产品供应。在全国4600多家农产品批发市场中，新发地市场的交易量、交易额已连续17年位居全国第一。
“批发市场脏乱差，没有严格的清洁消毒措施，容易发生聚集性传播。”一位从事过食品安全检测和餐饮业的刘鹏说，新发地批发市场45人咽拭子检测呈阳性，说明病毒在市场可能已经传播了一段时间。
批发市场的分割环境常常不太卫生——进入市场的鱼类为一整条，个头很大，需要先分割成小块，但市场监管部门没法管，因为分割的三文鱼被归为初级农产品。
“如果三文鱼被拿回去做刺身，分割的批发市场就成了直接加工、直接入口食品的地方。”刘鹏警示。如果批发市场分割三文鱼的场地，严格按照清洗消毒的流程来，切割三文鱼的菜板是不太可能检测到新冠病毒的。
北京的“菜篮子”“果盘子”
正在经受新冠病毒的考验
“草鱼扔了几十袋，小2000斤哪。扔吧，扔吧，新发地（变）垃圾站啊。”
6月13日，一则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商户扔货物的视频引起网友热议。扔掉货物的商户、散落满地的生鲜、等待进行核酸检测的长队，视频中的很多元素都令人担忧。
据官方数据，
6月11日至15日，北京累计新增本地确诊病例106例，绝大多数与新发地市场有关联。
北京的“菜篮子”“果盘子”正在经受新冠病毒的考验。包括里面的商户、周围的居民，和新发地市场建立32年来带动发展的一切。
封闭前的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图/图虫创意
商户们的生活
6月14日下午，北京气温达到34℃。新发地市场被封锁的所有出入口前，供执勤人员饮用的桶装水晒得发热。没人在附近逗留，路过车辆开得飞快，整条街除了蝉鸣，再无任何可听到的响亮声音。
柳京的1万多斤西红柿正在市场里加速腐烂。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新发地6月13日零点开始封闭，而他的发货时间是凌晨5点，因此完全无法进去处理。
即便进去，主要处理方式也无非当场扔掉或就地分发两种。13日北京新增病例活动轨迹涉及新发地市场，防疫部门又在市场从业人员及环境中检出新冠病毒核酸阳性，为求保险，商户们别无选择。
“平常我每天都能卖一万斤左右的西红柿，多的时候一天能卖两万斤。” 谈及这次损失，柳京惋惜不已。然而复工时间未定，疫情防控手段还在加强，自费做完核酸检测后，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了。
在老主顾们的印象里，新发地市场最热闹的时间永远在凌晨4点。那是北京当地人的进货主场，大到物美、永辉等连锁超市，小到开车或坐公交特意赶来的商贩和市民，都要在这期间买走当天最新鲜的食材。
商业人物2017年的报道补全了商户之后的工作流程：7点-9点走外调，这是出货量最大的时段，对象为河北、天津等地的批发商；下午4点货物大体清空，司机返回上级市场，将货物装车，在第二天凌晨4点商户发货前运回。
周而复始的工作安排下，新发地市场的商户很少有松懈的机会。但从部分商户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的内容来看，他们十分享受忙碌带来的成就感。
一位热血的男商户爱记录“不到半小时一车结束！”的卸货抢货场面；一位走专业路线的女商户乐于展示测量水果大小、甜度的仪器；卖大葱的夫妻爱在凌晨出摊时自拍，表示“已经习惯起早贪黑的生活”……他们在视频里充满干劲。
可此刻，他们无法再与新鲜的货物一同出镜，更不愿详谈现状和金额损失。突然闲下来的生活让他们的干劲无处挥洒，谈及近几日做了什么，一位商户对中国新闻周刊直言：“我这几天光接受记者采访了。”
新发地市场前面及对面的街道，看不到行人的身影。图/冯超
新发地的变化
和市场里的商户一样在近日勾起网友好奇心的，还有被称为北京“菜篮子”“果盘子”的新发地市场本身。
北京接连几天发现与新发地市场有关的病例，让不少不知情的网友误认新发地是“病毒新发源地”的简称。但事实上，新发地其实是北京市丰台区花乡新发地村的村名。
这是一个带着果蔬批发市场基因的村子。新发地批发市场董事长张玉玺曾在书中介绍，新发地村的村民世代以种菜为生，加上地理位置优越（位于城乡接合部），村子周围方圆几公里都是菜农承包的土地。
1985年，北京市政府出台了打开城门、放开价格两项举措，促使新发地形成了小规模自发农贸市场。脏乱差的环境难坏了负责人张玉玺。他每天清晨去市场轰人，却总清除不了这片“膏药”，多番考察下，他终于选择顺势而为。
于是，投资15万元，组织15个村民，连夜用水泥杆和铁丝网圈出15亩地，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的新发地蔬菜批发市场于1988年5月建立了。
之后的32年里，新发地市场的占地面积从15亩变扩为目前的1680亩。其官网数据显示，市场目前拥有固定摊位约2000个、定点客户4000多家，日吞吐蔬菜1.8万吨、果品2万吨。市场2019年交易量1749万吨，交易额1319亿元。
所有数据可用两句话总结：“新发地蔬菜占北京全市供应总量约70%” “在全国4600多家农产品批发市场中，新发地市场交易量、交易额已连续十七年双居全国第一”。
可如今，比起成绩，人们更关心新发地市场的防控问题。
6月8日还在为湖北玉米、毛豆直播带货的张玉玺，最近的发言是6月12日对新发地市场进口三文鱼切割案板检测出新冠病毒情况的说明。他表示，该进口三文鱼供货来源为京深海鲜市场，新发地市场的肉类、蔬菜、水果及其相关设施等抽检中暂未发现新冠病毒。
6月14日下午，北京市委常委会召开会议，研究关于对丰台区有关人员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失职失责问题初步调查和处理的事项。北京丰台区副区长周宇清等被免职。其中，被免去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总经理职务的张月琳，正是张玉玺的儿子。
新发地附近的小区正在小区内组织居民进行核酸检测。 图/冯超
防控进程
正如新发地市场的崛起带动了村子的运输、旅游、餐饮等各类业务，近日暂时关停的市场也对周边产业造成了一定影响。6月14日下午新发地市场对面，北京新发地农产品城市配送中心、北京新发地汉龙货运中心均已封闭。
出现确诊病例的小区同样受到了严格管控。
乘车前往距新发地市场500米的银地家园小区，导航显示的多条到达路线均已无法通行。距市场有2.8公里车程的宜兰园小区，同为市场周边实施封闭管理的11个小区之一。
一位宜兰园小区保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宜兰园1区、2区、3区正在小区内部统一进行核酸检测。身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在室外忙个不停，受不住高温，个别医护会短时间摘掉护目镜透气。
6月15日下午，北京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社区防控组办公室成员、北京市委组织部部务委员徐颖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内8000多名经营、采购和工作人员，已于6月14日凌晨全部进行了核酸检测，转运至集中观察点，进行集中医学观察。
此外，各社区（村）全面开展“敲门行动”，通过张贴公告、上门询问、电话微信联系等多种方式，排查5月30日以来曾去过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的人员近20万，正在以社区为单位就近安排核酸检测，并进行居家观察。
“北京全市社区防控工作迅速进入战时状态。”
新发地市场的商户们仍在等待之中。柳京说，他所在的村子已封闭管理，好在隔壁有家超市，“这几天还能将就一下”。他接到了商户货物损失会有赔偿的通知，具体还不知如何实施。总之，从业21年的他要在家待一段日子了。
乐于在短视频平台分享新鲜水果的商户基本停止了更新。有限的内容中，仍能看到他们一个月前精彩生活的样子。
有些事发生在夜里，比如一位商户半夜卖了1000件果冻橙，另一位商户批发西葫芦和芦笋“干到凌晨两点”；有些事发生在极端天气下，视频里，商户们调侃着自己被暴雨冲跑的西瓜、被烈日晒黑的皮肤。
少数与业务无关的内容是由家人组成的。去外地上大学的女儿、慢慢从病重痊愈的母亲、各式各样的生日庆祝现场……不过无论哪一段视频，评论里总有亲朋的一句“再苦再累也值得”。
此刻，宅在家的他们比往常收到了更多陌生人的回复。虽然内容大都只有短短两个字：加油。
国外的农产品批发市场什么样？
纵观全球，除美国外，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鲜活农产品都以经由农产品批发市场流通为主。各国批发市场有何特点？他们都是如何做监管的？今天，就让我们带大家看看。
美国：仅20%经由批发市场交易
美国农产品生产呈现区域化、规模化、专业化、以大农场为主的特点。对于以大农场为主的生产方式而言，其市场化程度较高，小生产与大市场的矛盾并不突出，因此农产品批发市场在农产品流通体系中的地位不显著。美国目前经由批发市场流通销售的鲜活农产品仅占20%左右。美国农产品批发市场具有以下几个主要特征：
1、业务规模化与产销一体化。美国批发市场最大特点是批发业务的规模化，批发商数量不多，但每个批发商的经营规模都很大。
美国西部最大的洛杉矶蔬菜水果批发市场拥有25家批发商，他们经营着500多种蔬菜水果，供应美国及世界各地，其经营活动几乎垄断了美国的农产品流通。批发业务规模化使农民和加工企业紧密联系在一起，农民按照批发商的订购合同组织生产；加工企业根据批发商对农产品的质量和规格要求对生产者提供的产品进行加工，然后交由批发市场组织销售，从而实现了农产品的生产、加工、销售一体化。
2、农产品协会与合作社作用显著。美国农产品协会是介于政府和企业之间的一种行业组织。如蔬菜水果协会，蔬菜水果生产者、加工商、批发商、零售商、进出口商都是协会的会员，有关流通方面的政策和建议都由协会与政府沟通。
其中典型代表有美国西部地区的“新奇士”合作社、美国马铃薯协会等。协会组织建立批发市场、定期举办交易会、展示会，增进会员间的信息交流和供需衔接；开展国际交流与合作，促进进出口贸易；举办专题培训，向会员介绍最新流通政策和法规，与政府及国会保持经常性的联系，这些活动促进农产品的规范化。在全球化今天，美国农产品协会与合作社作为某个地区和某个行业的农产品总代理的职能变得更为突出。不仅指导种植技术，帮助包装、销售、广告，提供商业信息，还在农产品市场谈判中扮演重要角色。
3、产地批发市场举足轻重。由于美国农产品生产区域化程度高，地区分工发达，形成了玉米、小麦、大豆、蔬菜、水果等生产区域，因而农产品产地批发市场比较集中，华盛顿州、密歇根州和纽约州等3个州产量几乎占全国的70%。在整个渠道系统中，产地批发市场与零售商的交易量占98.5%。
美国农产品批发市场流通体系的发展经历了由以城市的终端批发市场为主，到以产地收购市场为主的产销一体化，以及以农产品期货市场蓬勃发展的过程。其中，农产品期货市场已成为农产品国际市场的晴雨表。
日本：制度化的农产品市场
日本农产品市场被公认是世界上比较先进的、制度化的市场。主要特点是政府主导的批发市场为主渠道+农协+竞价拍卖交易。
首先，日本专门制定了《批发市场法》来规范农批市场运行。日本的农批市场分为中央批发市场、地方批发市场和不到法定规模的批发市场三级。日本现有80多家中央批发市场，筑地市场、日本最大的大田市场、北海道札幌市场等都是中央批发市场。
札幌市中央批发市场场外市场，图源：札幌市官方旅游网站
其次，批发市场对入场经营者有严格要求。中国的农批市场为啥会脏、乱、差，一是农批市场基础设施条件差，无法实行人车分流和垃圾集中处理；二是市场无准入门槛，谁都可以进去交易。
日本的农批市场是有严格的准入限制。市场不是你想进，想进就能进。人家是这样运作的：
首先，生产者是不能进场的。所有待销售的农产品都必须委托给代理批发商来销售。这个代理批发商就相当于做市商，他不能拒绝生产者的委托。他可以受生产者的委托进行委托交易，收取佣金；也可以直接从生产者买断再销售，赚取差价。当然了，日本也是小生产、大市场，为了帮助农民提高话语权，争取更好的卖价，日本的农产品统一由各地区的农协集中起来委托给做市商。
其次，市场内的交易者分为代理批发商、中间批发商和竞买者三种流通组织。市场内只有代理批发商有资格组织拍卖，中间批发商和竞拍者参加竞买，竞拍者也可从中间批发商处购买。代理批发商的资格由农林水产大臣审批，一般一个中央市场只有几家；中间批发商的资格由批发市场开办者审批，中央市场的中间批发商一般有几十家；至于竞拍者和关联事业着，多达上千家。像东京都大田中央批发市场，卖花的代理批发商有两家，中间批发商有20家，参加竞买者有1700多家。
札幌市中央批发市场场外市场，图源：札幌市官方旅游网站
筑地市场是日本最知名的中央批发市场之一。筑地市场位于东京都中央区，主要经营商品有水产、蔬菜和水果，是全球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市场年水产交易量超过70万吨、果蔬交易量超过45万吨，年交易额超过6500亿日元（约393亿人民币）。
全世界的农产品批发市场的交易模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对手交易，也就是面对面讲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二是拍卖交易、转账结算。大部分国家都是对手交易，采用拍卖交易的主要是荷兰、日本、韩国，还有巴西等一些南美国家。
金枪鱼拍卖是筑地市场的最大看点，这里至今仍保留着日本传统的拍卖方式——手势竞拍。
韩国：亚洲最大的农产品销售市场
韩国可乐洞农产品批发市场(Karak Agriculture＆Fish-Market)位于首尔的东南部的松坡区，是亚洲最大的农产品销售市场。据说北京新发地的升级改造方案中，未来的学习方向就是韩国农批市场。
可乐洞市场的年交易规模为一年约220万吨，自1985年成立至2010年，市场交易额增长了一倍，当属世界第一。而且，它还占首尔市需求量的49%，占全国32家国营批发市场处理的总交易量的42%，因此它在韩国农水产品的流通方面起到核心作用。
可乐市场主要功能为采购、批发、交易、物流等。市场内，分别划分为水果、蔬菜、水产品、畜产品等的交易销售区。其中，水果、蔬菜区占70%，水产区、畜产品区约分别占15%。交易时间一般在晚上6点到9点之间，白天是采购批发兼零售。
图源：韩国综合生活平台
这里有非常严格的农产品安全和质量管理体系。首尔市农水产品公社对在可乐洞市场进行交易的农产品进行农药残留检测，严禁不合格产品流入市场。
对于检查到的不达标产品，将分“重量不足”、“以次充好”、“腐烂变质”和“原产地标识错误”等4种情况给贴上明显标志。
偶尔出现不合格产品的生产供货商不是“一棍子打死”，而是在惩戒的同时给予整改的机会。对于初犯者，公社将提醒注意；对于再犯者，将给予警告；发现第三次时就给予停止供货一个月的处分；第四次再被发现则给予停止供货三个月的处分。有关处理结果将在市场网站上公布。
这些措施保护了中间批发商的利益，同时也使可乐洞市场产品的整体质量不断提高。
此外，可乐洞市场每天产生的数百吨垃圾经过垃圾处理厂的加工，都转化成了肥料，这保证了市场能有一个优良的环境。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柳京为化名。）
参考资料：
BTV纪录片《生于1978——一起走过四十年：张玉玺》
《农产品流通理论思考与实践探索》 张玉玺 2012
《亚洲最大菜市场里的商业和江湖 》商业人物
